文字记忆
走进王兰英的声腔艺术
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,看乡村的一个草台班子演出,听到一个锡剧旦角的唱,高亢、激越、沙哑、委婉,在那寂静辽阔的乡野显得格外的清远。
我在想这种唱象谁?那时候虽然还小,但生在锡剧的发源地,对该剧种的艺术家却已能历数其名,他们的唱可谓耳熟能详。就旦角而言,听得最多的是梅兰珍的《赠塔》、《哭塔》,华丽多姿的唱往往把人带入或喜或悲的境地难以自持;沈佩华的《庵堂相会》、《十二月花名》声腔纤巧细致,如珠走玉盘;都说姚澄把江南锡剧如潺潺流水般的韵致唱了出来,一出《拔兰花》气韵如兰,哀怨动人。比较起来,似乎那位旦角的唱更象王派一脉了。那时王兰英的《双推磨》在乡下是播放次数最多的一个剧目,委婉诚挚略带沙声的行腔,可谓绕梁三日不绝于耳,但似乎与高亢激越并不沾边。我因此一直疑惑着,江南自古多人才,或许那种唱是那位旦角所独有,它是乡野的花,悄悄地靠近我,又悄悄地离我远去,可它如此隽永,那种“猴山鹤唳空”的感觉多年来一直迷一般地萦绕在心头,伴着我成长。
岁渐长,似曾相识地,也曾听到过那种类似的声线和行腔。京剧的程腔,若断若续,如鹤翔九空,委婉却蕴含着逼人的锋芒;海派京剧的代表人物周信芳的唱,沙哑刚健,落落大方,有着动人的风采;而日本通俗歌手的嗓音也是哑哑的,在歌坛可谓魅力独具,不过他的代表作《罗拉》总的感受是声嘶力竭了。他们的唱各有各的妙处,与那位旦角的唱有很多共同点,但听起来总没有那样亲切,抑或是它们均是男性创造的艺术,亦非乡音的缘故吧。
那也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,我在凄凉清冷的斗室中遭遇了王兰英《三访桑园》。“寒来暑往,又还春,采桑抚蚕,下田埂……”久违了,我魂牵梦绕的声音!真没想到,记忆中那位旦角的声腔竟然完全出自文革前王兰英的声腔。她的唱更加高亢激越,更加沙哑委婉,而且行腔从容不迫,徐疾有致,不愧为一代锡剧艺术家。声腔大多行进在中高音区,头部共鸣极为漂亮,听来仿佛有金属碰撞的声音;在上高音时偶尔的沙声,起先让人有点担心,生怕上不去,过后又知担心是多余的。她的声音爱憎分明,饱含着努力、信心和力量,并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情,冲击着你的耳膜,湿润你的视线,听着听着不觉心底便温暖了。这或许就是王兰英唱的价值了,我因此知道,我为什么会如此喜爱王派声腔的原因了。
王兰英的唱真是太有个性了,她有本事只用几句短短的唱就能让你不能不记住她。她在《红色的种子》盒带中不过几小段唱,可怎么听怎么有味。比较文革后王兰英在《双推磨》、《吹灯试笔》、《玉蜻蜓》中的唱,她的嗓音已大不如前,但依然沙哑,依然韵味醇厚。此时她的唱已多用中低音,有的字音甚至走得低沉,很悠长,象《玉蜻蜓》中“免求速死免忧伤”的“伤”字等等,象这样的音一般演员恐怕不敢如此处理,可她却象当年走高音那样,从容不迫,恰如其分,别具韵味。美哉,王派!
我曾领略过她优雅的做派和轻盈的舞步,我敬仰她同情弱者、济危救贫的大丈夫气概。我为家乡出了这样一位唱做俱佳、德艺双馨的艺术家而引以为荣。我深深地爱着你,王兰英老师!
二〇〇二年十二月